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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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呼吸微微急促,小巧的胸脯起伏着,似乎努力在克制着什么。
他的臂膀与长刀就这么飞了出去,砸在地板上发出巨响。
“是……”冯无盐舍不得移开目光,“是大象?”
他笑,再重复一次:“我抱你过去另一个房间?”
冯无盐闻言,表情有片刻的呆滞。“书里写的?”
他柔声道:“第一次见到杀人流血,会想释放心里的恐惧,想要做一些刺|激的事,这没什么的,顺着心意去做就好。我就在这里。”
他又看着那头如墨般的青丝,心里有了笑意。冯无盐就像一面镜子,学习能力强,他有多少热情她便也回馈,不会扭捏遮掩,就那么直率地以行动表露她的热中:若放在金璧之前的璧族里,她够资格当璧族的女人,拥有势均力敌的能力……只是,当下还不觉得,如今想来,昨晚餍足中似乎少了什么,不如初次那样不曾有过的狂风骤雨,好似下一刻就会死在床上的疯狂?回忆总是最美?
覆在她身上的是柔软的丝被,一如在船上的每一个晚上,这间船房里也没有任何薰香……现在却有一种陌生的气息涌人她的知觉里:奇异的是,这气息既陌生又熟悉到入骨……
连他一块。
此时,她连思考都没有,就冲着他露出璀璨笑容,彷佛这笑容承载了天底下所有的欢喜。
人家都说,金璧之前的璧族就是野蛮人,他这是返祖了吗?
钟怜迅速收拾桌面,来到床边,正要为她盖好棉被,冯无盐突然问道:“你都给你主子家里的老人家念什么书?”
冯无盐忽然想起,金璧开国主当初所纳的妃子里有一个是前朝公主,其他六个皆是璧女,随便一个都能出去作战。这在晋人眼里很不可思议,但开国主征战时,确实曾带着璧族妃子并肩作战。
前两天他才跟父皇聊到等成年后就出海。放眼所及皆王土,但,海上对于金璧而言,却是陌生的,他很有兴趣……是啊,从他懂事以来,父皇就告诉他将来他到顶也只是个王爷,身为王爷想要开疆扩土就得往海上走,海上未知的新奇世界太吸引他了……现在又来告诉他将来他会当皇帝,最好乖乖登基,过个几年功成身退就去见开国主?
几乎是立即的,隐约的火光一路窜过船舱走道,随着蒙面黑衣人出现在房门前,也顺道将他体型勾勒无遗。
有些事到了时候,该断则断。有些话钟怜不说,她也不会主动问。例如,这碗药她去要来,钟怜从不阻止,那表示龙天运属意事情就是要如此解决:又例如,钟怜会专程陪她过走道来到另一间房独睡,却从不劝她与龙天运同房共睡,是钟怜确实知道龙天运跟女人欢好后习惯一个人睡。
没有父皇这个背后黑手,只有皇后有此念,她是不会把人弄到死的。
“龙爷,你不要跟我开玩笑!”冯无盐深吸口气,慎重地看着他,“我差点被杀了,有权知道原因。你是怎么看出他想杀我的?”
“不必跟着李勇他们查幕后,我心里有底。燕奔,你是他们的头儿,你的部属出了事,你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么?”
她定定注视着他,胸脯不住地起伏着,心头的那口气好像喘不过来,必须大口大口吸着气,才能让自己活着。她注意到他的目光被她胸口吸引住,她忍住撇开视线这种羞涩的举动,却忍不住满身的燥热。
“既然你知道,我就不过问了。”
“别怕。”又低声说了一次,男人的气息再次充斥她周身。他不是很想发出声音,却临时冒出这两个字。
她终于从地上的断臂转看他。“你要折磨他?”
龙天运闻言,转头看着她。她正目不转睛盯着地上的断臂,眼神惶惶,似是受到很大的惊吓。
“小时候,我受伤时我娘亲会这样对我。她会说:别怕,舔舔就好。”她露出疑惑,“明明是很久以前的事,我却是记得清楚。”
“好眼光。见过?”龙天运笑道。
钟怜就在外头等着,陪她走进另一间房,协助她略洗了下。她的身子微有红印而已,这绝不是龙天运过分小心,而是她体质如此。那种被折腾到红痕斑斑的样貌,是完全不可能的,也幸而如此,才能在钟怜面前免去尴尬。
冯无盐充耳不闻,带着好奇转头看向河面。河面船只仍在行进,速度却是渐缓许多,模糊的杀价声传进她耳里,似乎有人在岸边叫卖。微弱的灯光映出她眼瞳所看见的河面夜景。
冯无盐一怔,说道:“好。”这种时候也不好意思说习惯自己独睡。她退到床的内侧。
冯无盐喔了一声。她本意不是要探问龙天运的家事,虽然确实有那么点好奇:但,现在她真的只是随意与钟怜谈天。说来惭愧,这一路行来,其实陪她最久的是钟怜,船上有女子令她安心,她却因为个性关系不太容易与人亲近。
帝王会在皇后逝去时痛哭,却不会在宠妃走时落泪。
“这种快乐都是男人主使的吗?”她的声音破碎,却强调着:“我要什么,可以自己拿。”
龙天运在这样的“恐吓”灌输下,早早就已坚定自己的志向。东宫太子是金璧建朝以来的绝代美人,前两天有老太监私下提及前朝灵帝也是绝代美人:过了几天,老太监就被皇后找个理由杖毙了。
在那一瞬间,冯无盐想了无数个可能性。她是做雕版的,虽然思考还不到天马行空的地步,但长年做版画设计已经让她的大脑动得极快。
“是啊。”她在宫里看的。
其实心里明白自己个性是事事要出于主动才放心……虽然她的确不习惯跟人一床共睡。龙天运也是啊,一看他不喜欢跟人肢体碰触的睡样,就知道他从来不跟人睡吧……果然是体力消耗透支,下不了床。
冯无盐猛地惊醒。
他转过身想做困兽之斗,一瞬间,剧痛自右臂爆开。
“明喜公公被迫殉主了。”
她上甲板的次数不多,夜晚更是几乎不曾,除了那次采选的船经过。黑沉沉的夜里,站在甲板上本来是看不见四周的,但河面上行进的船只各自灯盏荧荧,竟小幅照亮了河面。
那个无盐女呢?是哪里人?几岁?是比他大呢还是小?要是小的话,如今连十二岁都不到吧?在他为预言困扰的现在,她在做什么呢?
他柔声道:“撕了你的衣裙。”撕裂你的身子,狠狠埋进去。
“姑娘,我们刚说到哪了?明喜公公被迫殉主了……”
因为有了隐隐约约的火光,冯无盐才发现她与龙天运躲着的夹层有缝隙方便往外看去。
换句话说,不管他做了什么抵抗,终将还是落得帝毁的结局。
“我也是。”
“刺客!有刺客!”模糊的声音自外头甲板传来。
“明喜?”她读过金璧史,并没有明喜这个名字。通常会流传后世的,必是做了什么大事的人物,显然这个明喜不在其中。“他被迫殉主了?”
哪知道龙天运横跨一步,伸出手护住冯无盐的颈子。他彷佛一点儿也不怕李勇会割断他的手筋,反而是李勇吓到及时收了势。还来不及说什么,背脊一阵软麻,瞪着冯无盐的眼神逐渐涣散,最后身体软倒下去。
“……我家主张多子多孙。我姊妹许多,感情倒是尚可。”至少还没跟哪个姊妹抵足而眠过。
“她在船舱!下头!”有人喊道。
不是钟怜不好,而是钟怜背后有那个男人。
钟怜没有再针对这点作劝说,跟到桌旁,轻声说道:“姑娘,天还没亮,其实可以多睡点。”
她心头一跳,有些狼狈地避开来。
先前听见的奇怪叫声由远渐近,小船纷纷往两岸边靠去,腾出中间的河道来。冯无盐靠在船舷往远处看去,满天星斗下,有一艘船自远方河面现形,吃水量颇重,叫声就是从那艘船上传来的。
别怕。
龙天运的目光停在她明亮夺目的眼眉上。
“姑娘若想要,我也帮你弄吧。”
“以前看,现在少看了。”
燕奔一怔,冒犯地抬头看他一眼,随即垂下。“属下知道。”
“没有。”他冷淡地回着。
燕奔始终恭敬地垂着眼。“谢陛下大恩。”
几度想将眼布拿下,却被冯无盐暴力阻止。女人心,太难捉摸了。
冯无盐轻叫一声,笼里巨大的体积让她下意识退了一步,随即又直挺挺地站回原处。
“会一点儿。姑娘怎么发现的?”
为什么她会知道?她都是从书里看见的:至于真假,还真不清楚。
外头果然已经没有任何的打斗之声,李勇满面阴戾道:“我与严家堂所有人皆是忠于爷,但今日此事我们至死不悔。我只恨没有杀成那个无盐女,只恨放弃拉拢你!”
那,为什么龙天运没离开?因为累坏了?有可能。冯无盐为他下了结论,同时也在心里强调.?是她睡了龙天运,而不是龙天运睡她,是她留房间给他,不是她被留在那里。
“奴才不敢!但预言自金璧开始处处灵验,若要确薄的性命……”他已聚气凝神一阵,话至一半,一鼓作气提起身体,冲向冯无盐。匕首滑到他完好的手掌里,直接朝冯无盐颈上划去。
“李勇,你跟了我几年?”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好像会。”她自己回答了。
冯无盐道:“是啊,我差点也当真,忙着与我看过的历史对照呢。”
他眼底微微染上胭脂色,哑声道:“今晚你慢慢学,学几次都行,我可以先示范。”语毕,如其所愿,撕了她的裙子。
她怔了下。“去哪儿?”
陪在一旁的钟怜也是一脸茫然。
她微微喘道:“听我的?”
“是因为催情香那一晚,所以李勇以为我留在船上是想伺机杀你,好维护清白吗?不,我不会的,那并非全是你的错……”她说这话时,龙天运正将墙面上的红幔拉下,露出挂在墙上的巨幅木版刻画。
上了甲板,天色大亮,晴朗无云,彷佛昨晚一切血腥不曾发生过。
龙天运的笑容隐去,盯着她的眼底彷佛有层薄雾,似是惊讶又似意味深远。一会儿,他才说道:“好。跟我来吧。”语毕,转身出去。
他把玩着她的发尾,想着果然是因为催情香才会让人念念不忘么?那一晚她才碰到他,他就失控了,明明他对催情香无感的。
钟怜没有察觉她转瞬间的千回百转,继续说道:“虽然两族融合已久,如今心性都差不多了,可在早年是不一样的。早年璧族心胸开阔,擅于自嘲,开自家人的玩笑。我们认为不管开了什么玩笑,当事人的所作所为都是一直存在的,不是后人来定。后来所言,多少失了真。我刚说的那些故事,就是后来的璧人写的。真要说历史,谁说得准?开国主当年到底是怎么下定决心东来大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真相。”钟怜又笑,“不过后来发现晋人容易事事当真,所以有些文章只收在……璧人的家中。”
龙天运盯着她。
冯无盐坦白道:“我不冷,如果没有必要遮,还是轻便点好。旁人看我个子小,就以为我身子弱,其实我比一般姑娘强上许多。”
今晚就是陛下到其它船只上,而钟怜又半夜离开,他这才想到是个绝好机会,没想到这是一场陷阱,那陛下他……李勇听见咔的一声,迅速转头循声看去。
“我要你,蒙上眼,就跟上次一样。”
冯无盐心头一跳,往他看去。
钟怜真是个历史痴,而她不是,正巧互补。冯无盐微微一笑,同时分了心神在她说的事上,捧场问道:“然后呢?”
“你想在这里睡?睡得着吗?”他目光落在她还抓着他袖尾不放的手上,轻笑,“女子见到这种场面都不行的。腿软了走不动了吧?我抱你去换间房吧。”
是啊,她渴望他。她没想嫁人……坦白说,她根本无从想像自己当母亲的样子,就算有,也是像她娘天天落泪的样子吧,那不如不要。所以,她及时行乐有什么不行?不是为了让这个男人满足,而是让她自己满足。
燕奔漠然地看着他。“你这是在背叛爷。你招来的严家堂,一个不漏,全军覆没了。”
钟怜笑道:“都是些璧人的故事。老人家就爱听璧族的事,好比她们最爱听的一则故事一开国主还在草原时娶不到妻子,有天来了一个神棍,不,是大师:他指着开国主说:往东走吧,东边有你想要的美人儿。于是他跋山涉水,千里迢迢来到大晋,见着前朝灵帝,可惜,才这么一面之缘,灵帝就自尽了。从此,开国主心心念念前朝这位旧帝的美色,后来征战各地也不乏有寻找美人转世的目的,直到驾崩仍忘不了那样的绝色,这也是他一世无后的原因。每次听到这段,老人家们总是抚掌大笑。”
“他不会死,不过他的下半生,会比死更难受。”
冯无盐看她一眼,又盯着臂上不好看的疤痕。“你主子不喜欢女人身上有疤?”
这种拒绝之意太明显,明显到让他几乎以为自己是用完即丢的……垃圾?
拉下眼布后,他看见壁上春宫图的木刻,接着想起昨夜一次又一次的疯狂缠绵,下意识往身侧看去。
“人都是真的,故事是假的。真的有明喜公公这号人物,而且,他确实也被迫殉主了。”
蒙面黑衣人在砍入被褥的同时,就已经知道床上没有人,再一听见有人大喝出他的名字,便知这是陷阱。
那头,钟怜上了甲板,招去喜子说了什么:喜子连连点头,往另一处走去时,正好与龙天运目光对上。
她接过钟怜手上的温水喝下,顿觉嘶哑的喉咙得到舒缓。
“那以后都拿下伤布吧。”
龙天运怀疑就算她要把他五花大绑他都会疯狂应下,只求再次的交欢,他也真是想要她想得都快疯了。既然这小女人喜欢刺|激,他何乐不为?
她忽然盯着某处,他低目顺着看去,见到李勇留在他手背上的血痕。
“不不,我现在就很好了。”冯无盐笑道。听说这药膏是祛疤,但伤口实在不小,要完全祛疤恐怕不容易。
“药?”受了风寒?被子都教她给卷了和_图_书,这身子是不是弱了点?
“不要去忍。”他粗哑道:“不是想要快乐吗?你忍了,如何享受其中的滋味?”
冯无盐举步尾随。
“……”千万别告诉他,预言里这姑娘灭帝是想当女皇,就为了看大象。龙天运留意到她炽热的目光根本离不开笼子,甚至到最后还微拎起裙摆,沿着船舷快步尾随着那艘船,直到远远看不见了还依依不舍着。
如果预言是能够看见未来,那么那个神棍当年在定下他这段生死时,已经看见他的母妃会偷看预言而告诉他吧?
他又扫过她从夹层出来后,就一直下意识揪着他袖尾的手。也是。当他第一次看见有人在他面前倒下时,说他没有被吓到是骗人的:到了第二次、第三次……也就麻木了:人命对他这种地位的人而言,实在不算什么。
他闻言转过头看她,她却是越过他,抬眼被那幅巨型版画吸引住。
一连几天,冯无盐都在天亮前转醒。
稍稍冷静后,她暗自庆幸没有因为一时软弱而在大庭广众前不合礼仪地让他抱着走……真要抱了,就算不会被他人视作像彩娘子那样身分的人,也会在他人眼里定下她就是玩物的想法吧。
冯无盐抿抿嘴,又问:“今晚你到那个读书人船上碰过彩娘子了吗?”
她有点惊吓,但随之而来的奇妙感觉冲刷她所有的知觉,让她……让她……她无法控制地逸出低喘,随即她又是一怔。
她硬着头皮收回手,渐渐挺直腰杆。
“药呢?”
“姑娘也爱看书?”
燕奔还在等着主子问话,等了又等,听见疑似自言自语的一句——“蒙着眼,有什么好?”
龙天运不动声色地将吓住的冯无盐推了出来。他上前几步,仍是站在她的身后。
“嘘。”那声音,极轻,却在她耳边炸开。
他失笑,然后正色道:“我不会折磨任何一个对我忠心的人,他族人则否。”他见她始终惊惧地上的断臂,心里微软起来。“来,跟我来。”
蒙着眼,有什么好?即使肉体因此容易产生刺|激,也不及他想看当时她的眼神。当时,她的眼神是怎么变化的?是在说什么?
“不,是念书给老人家听,或者侍候小少爷茶水……”钟怜见她一怔,连忙解释道:“是主子的弟弟们。主子在家中只有一位长兄,可长兄三年前不幸坠马,因而目前家里全靠主子作主。”
李勇咬咬牙,垂下眼。“三年。”他汗如泉流,捂着断臂答着。
龙天运顿时沉默。良久,含笑问:“谁允你擅自作主的?”
母妃始终只让他看属于他的那一部分,却掩去了太子的生死。是怕他有所动作,更动了预言,乱了他之后子孙辈的王位继承?
然后走回床边看着睡到完全不肯露脸的她,俯下头摸出她的耳垂,含笑低语:“无盐……”
这没什么,钟怜心里想着。相较于她跟其他女官定时说笑话,开着历代皇帝的玩笑,说给谨帝的那些明明尚青春、心境却已如枯灯,彷佛待在坟场的妃子们听……跟冯无盐聊好多了,至少会给个反应。
她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想要侧过脸用气音与他说话:他也垂下脸,左手执起她的掌心,右臂横过她身前,让她被迫更陷进他的怀里。
怎么拿?龙天运并没有问,眼里却是带上笑意。要拿自己来拿,他奉陪——他的眼神是这么说的。
等到天略亮了,冯无盐才倒向床上,埋进棉被里吁了一口气。
她吃惊地拾起终于没有破碎的衣裳,迅速地换上。走了两步,酸痛袭来,想起十六曾在马车里跟她说的话,璧人……真是……真是……
“你认为,今天晚上,我有可能得到同样的快乐吗?”她话才说完,蓦地被他抱了起来。
“你喜欢那一晚?”她问。
龙天运轻轻叹息一声,握住她的一双手,这一次,他留意到她胳膊的伤布,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一眼。紧跟着他避开她的伤,抓着她的手助她用力一撕,布帛撕裂的声音刺|激了他的感官,终是控制不住,将她推倒在床上。
“不不,没见过,也见过,在书里见过的。要入京?”她目光胶住。
……但是,她想拔腿就逃的世界又何止这一个?到头来,不管手脚发软还是心里大声求助,都仍要靠自己走下去。
钟怜以为她在担心,便笑道:“伤都好了,其实伤布早可以拿下了,现在就是专心祛疤就好了。”
冯无盐主动拉起他的手背,盯着半天,伸出舌尖舔了一下。紧跟着,她明显感受到他手背上暴出青筋:她没有抬头,将他不是很严重的伤口舔上一遍后,才对上他阴晴不定的目光。
他没有说话,眼底却微微渗进冰霜。
金璧方过百年,血浓于水不可四散的观念尚深植在他们心中,嫡长子为帝就是铁则,谁敢违背,那就是抽掉金璧皇室最值得骄傲的骨血,存心要金璧灭亡。大晋朝就是血淋淋的实证——每一代帝王总是以此为例。
也因此,金璧之后的后宫隐约呈现出宠妃可以逗可以抱可以玩可以宠:可是,她们的地位永远无法再提上去。若是有天做错了事,只要不是祸及皇室,都是可以被原谅的,因为……就只是不上心的玩物或宠物罢了,这就是金璧帝王对妃子的态度:而对皇后则要严谨许多,他们期许着皇后能够像开国主的璧族妃子般强大,虽然至今没有一个皇后被后世比作开国主那时期的妃子。
“奴婢不清楚……不过,男人总是喜欢毫无瑕疵的人事吧。”
冯无盐想起那块夜光木,语气略有羡慕:“你也出过海?”
钟怜面不改色端过药盅。冯无盐当是苦茶,一口口喝来暖身子。趁这时候,钟怜又取来另一条药膏,解开她的伤布,好细心地上着药。
“李勇!”燕奔在门口喝道。
“不是说假的吗?”
“我……会害你?你是认真的?”
钟怜回忆道:“因为那个妃子给他老人家戴上绿帽。好像是被发现跟开国主身边太监有了首尾,他大怒之下,就这样斩杀那个前朝公主。”
她还来不及有情绪,他就在她掌心上落下字,一笔一划写得极慢。
“燕奔,她在哪里?”他咬牙切齿。
如果预言是真的话。
就算李勇是他的部下:但每一个人出生后就必须为自己负责,她是这么想着的。不这么想,就会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到最后只有破碎的未来等着自己。
“你常经过吗?”她转头看向他。
燕奔只得先暂时止住李勇断臂上的血,扛着他,与钟怜退出去。
她的碧玉刀已从腰间改放到床头,正想伸手去拿,却被人按住手背。她大惊的同时,有人在她耳边低声道:“是我。”
“不是说,在外头不叫陛下吗?一群小子在越俎代庖替我决定,当我是傀儡还是容易被|操控的主子?”龙天运这话说来不疾不徐,似是柔声细语,燕奔却是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是去读书人的船上了吗?说好听是谈今论古,可她并不是生活封闭的人,怎会不知道他过船去做什么。
冯无盐被请上了甲板。
“哦?”龙天运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了。
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床,看一眼另一侧彷佛独睡的男人。她就不懂,已经习惯各睡各的、各盖各的被,回去睡不好吗?
一床被子将她卷得紧,只留蜜色的裸肩对着他。他微微一笑,眼神微软,才压上去吻了吻,就听见她的闷哼声,随即他发现她在迷糊的睡梦中把身子全缩进被里去,只留乌黑发丝在外头。
一个小丫头片子还不知道她的未来已经被记录下来了吧,嗔,还被那个写预言的神棍嘲笑是无盐女呢。“没有美貌的姑娘”这话可毒了。
动物吗?什么动物?她怎么听也听不出那是什么动物的叫声,直到船近了,上头隐约有个巨大的笼子。
情谊个屁!就是因为燕奔是个死脑筋,陛下要他往东他就往东,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根本没有玲珑心去想大局,他才无法拉拢这个燕奔!
你哪位……龙天运!她眼眸微大,发现自己竟被他毫不费力地抱了起来。她的身子娇小,就是这点令人厌恶!钱奉尧在书铺里抱起她时也是如此轻松吧!被迫离地的感觉令人恐慌……她企图挣扎,他却是靠单只臂膀就能够将她禁锢住。
冯无盐笑笑。“曾有过。后来觉得麻烦,就送走她了。”
“走开。”
冯无盐试着撕他的衣衫,未果。
扣着她腰枝的掌力硬是将她往后压去,让她倚赖在背后那人身上。不可否认的,这让她产生了点安全感。
“冯无盐,现在你的眼底有着跟我一样的渴望,你知道么?”
龙天运笑道:“未来日子还那么长,说不定哪天你便起了害我的心思,这都很难说的。”
等钟怜上好了药膏,想再缠上伤布,冯无盐说道:“别了。既然都好了,就不必遮了。”她坐到桌前,画纸已经铺妥了。
龙天运平日面上的微笑已凝住。他半垂着睫,掩饰住此刻的情绪。
龙天运闻言,嘴动了动,一笑置之。当年在海上时同伴会聊荤事,他入境随俗,让他不是那么高高在上,也能更快掌握所想知道的知识。不过,现在?他没有意愿提及昨晚的隐私。也许,是因为他已经是帝王了?
……但,应该也没有太亲近吧,她想。
你不要害怕,有我在。
龙天运看着她眼里燃着微微的火苗,低笑道:“不是每一个夜晚,河岸上也不是一定有人,我让你上来,是因为这段河岸最热闹。”
船壁间竟有夹层。那个帮他画画的冯无盐,就站在那里面色苍白地瞪着他。她一头长发未簪,明显也是匆匆躲起,就差这么点时间吗?
依旧是同一个雕刻师,雕的仍是春宫图。平日她会专注在雕法呈现上,这一次留意的却是男女交合的姿势未免太露骨了。莫名的热气涌上她的双颊,她回避开来,却不小心对上龙天运胶在她面上的目光。
今晚,甲板上空荡荡的,不似那天地方兵丁上来时,还有船工与护卫守着。她看见站在船舷边的高大男人,心里已不似一开始的保持距离。
冯无盐实在忍不住,问道:“李爷是要杀我?为了什么?”
空气中流动着情欲的气息,如此的水到渠成,他微地俯头,想要吻上她淡色的唇瓣,哪知她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却侧开了脸避开他。
当她看见那一刀狠狠扎人床铺时,想着:如果龙天运没有来,她可能会死在当场。其实,他可以不来的……
“少年时期过了几趟吧,这几年还是第一遭。”
“当皇上真好,能够看尽世上稀奇古怪的东西吧?”
“……每天晚上都如此热闹吗?”她惊叹,定神东张西望,不是走马看花匆匆掠过,而是一段段留存在眼瞳里,才又移看下一段。
他没有指出特定事情,她却能想像他做了什么。她似笑非笑,自言自语着:“今天不是你在这里,我也会因为想要释放找其他男人上床?”
美貌的女子方能留名,将来她长大了……谋杀帝王,无颜也能千古留名,她赚到了。
龙天运的眼眉弯起。“海上,就是我的家。”
钟怜拆下簪子散发,和衣上床。“姑娘家里有婢女吗?”
“你走路的姿态跟燕奔有点相似。你在你主子家里是教武艺的吗?”
他看起来很无害,语气也很温和,但,不知为何,那个“抱”字在她耳里有轻视之意,令她本能地不舒服,彷佛她是软弱的、无用的,需要男人为她遮风遮雨。
他怔了一下,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低语,低笑道:“你雕版也是多年了,你身上有书香混合着干爽的木头味。”
“是啊,钟怜去找衣裳给冯姑娘。奴婢去煎药,幸而奴婢有药……”
“那也无妨。”他走了两步,缩短了两人的距离,含笑道:“替我画张像作交换?你不是替李勇画过了吗?”
“谢谢你,让我看见了它,我居然能够看到我这辈子不可能看见的事物。我很高兴能够……”遇见你。“遇见它。在海上,一定也能看见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吧。”说到此处,那张不常笑的脸蛋带了点豁达,怀着几分叹息地柔声说道:“原来,世界这么大,而我,尚不及一丝一毫。”
喜子走过来,表情复杂。他收拾情绪很快笑道:“冯姑娘看过河上夜景吗?”他指指岸边,“其实白天上来,有时也会看见岸边有铺子,卖杂物的也有。我记得,这样一路往京师时,岸边还有卖胭脂水粉的。”他指着船舷那方向,“爷那头比较能看得清楚,不如我领你过去吧。”
燕奔向来就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陛下吩咐他就全力以赴:全力自然是包括性命,这就是他的忠心。但,若陛下不说,他就不会去做,揣测君心一向是喜子那个太监会干的……现在陛下的话说出来了,却有点扑朔迷离,他要怎么回?
燕奔上前托住他的身形,看着龙天运手背上浅浅的血痕欲言又止。
当那个蒙面黑衣人毫不犹豫地一刀砍进床上的棉被时,她浑身一颤,下意识往后靠去,随即想起什么又直挺挺地站着。
就是心里好像有个警钟忽地撞了她一下,让她顿时清明过来。
“嗯?”他笑道:“做了许多事。”
接着,单手抱住她的龙天运放下她,然后做了什么动作,轻微的移动声自她的正前方发出来,随即她被搂进夹层间。
钟怜对于同工作不同命的婢女不表示任何意见,又状似随意问:“姑娘有姊妹吗?感情应该是很好了?”
龙天运应了一声,要摸上玉扳指却落了个空,也不知昨晚落哪去了。
她心里有点乱,垂下目光答道:“我没有这么大的版画可以换。”
宽肩窄腰体力猛,这话她曾在有着春宫图的书上看过,那时没放在心上,如今想起这句话,实实在在的中肯。
虽然有着情动下的缠绵,可也不是每夜都如此。她不想,没感觉时、熬夜设计版画时都是拒绝的,他也没有特别的强迫。冯无盐观察过他,他的身分地位极有可能出乎她想像外,因此他的自尊不允许去强夺一个不情愿的女人,这令她感到安心……至少,主动权在她手里。
冯无盐。她是冯无盐。
冯无盐看着他的笑,有些惊讶。这个男人看起来很和气,可也仅止于看起来。他常笑,却是带点漫不经心的高高在上,并非从心里涌出的喜悦:而此刻他仅仅眼眉微弯,就能感受他心里的愉快……因为提到他的家吗?
钟怜一愣,欲言又止。
又来了,冯无盐浑身颤栗。甜言蜜语她听多了,这没什么,真的……可是,还是止不住鼻头酸涩。她趁着他背着她时,用力咬住唇,控制住心里的脆弱。
龙天运见她直盯着自己,笑意深刻了些。“我十二岁出的海,从此爱上它。你十二岁呢?在做什么?”
冯无盐微地一愣。她方向感不错,即使摸黑也能分辨出方向。龙天运不是往外走,而是往里头,所经过的地方是钟怜晚上打地铺的角落。钟怜不在?里头就是墙,哪来的路?
外头?冯无盐捕捉到有点格格不人的两个字。龙天运的家底到底是多深?有这样的一艘船,又听钟怜这样漏了口风,恐怕已非富人阶级,而是更往上的……打住。她想,不管发现了什么,都当什么都不知道。
她转过身来,在钟怜的灯盏下,不够鲜眉亮眼的五官竟散发奇异的光采来。好似满天的星辰都在她周身潋滩,整个河面上只剩她在发光。
冯无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依言分过去。她真的不太习惯跟人一块睡,但钟怜待她极好,怎能拒绝对方?有时她明明觉得自己心硬,连十六她们也认为她铁石心肠,偏此时此刻她发现其实自己是隐藏性的心软。
她微微张大眼,下一刻就落在了床上,裙子被掀了一角,露出她的蜜色小腿,温热带点糙意的手掌滑过她的肌肤,直往大腿根部而去。
喜子愣了下,答道:“不留子的药啊。”
也许是房间里一直没有人窝着,一开门,冷气就迎面扑来,龙天运转头看她一眼。她长发披散,一身临时换上的短衫长裙并不特别勾人,中规中矩地站在那里,好似小心翼翼地与人保持距离,尽力不让人产生遐想。
何况,无盐……不就是没有美貌的女子吗?世上没有美貌的女子多如牛毛,他要怎么翻出她来?
——金璧皇朝龙运史之第六世中卷详载金璧随大晋,都是姻长子为太子:开国主唯有一子,因而他无从选择。其他金璧皇帝的孩子用一篓子也塞不够,有些皇子或许会不服,不过在不服衍生出其它念头前,金璧的帝王们就会掐灭它。
钟怜在她身边将灯高举着,河面上也有舟船依样画葫芦,共同凝聚荧光。当那艘大船错身而过时,笼子里的动物显了形。
燕奔上前。“爷,人都已经送走了。”
龙天运闻言,虽觉得哪里不对,却没有去细想。他掌下的滚烫肌肤容易令人失去控制,所幸这一次他意志力还给他点表面上的体面。
“喔,也对。”这话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彷佛想到了什么。
“蒙着眼练刀,专注力可以提高。”
疼痛之中,李勇又恼又怒,只恨时间不能倒流,倒流了他就能再用其它方法杀了那个女人!他眼角忽地瞥到钟怜站在门口。
喜子立即上去,忠实地禀报着:“爷,奴婢去煎药。”
他放开指间的秀发,越过她下了床。地上男女凌乱的衣裳交错,他拾起了被撕裂的衣裙,盯了半天又丢下,翻出自己的长裤穿上。
钟怜笑道:“那是我多言了。”
“没有想过或许才好。”话题一转,她主动问道:“你会武功吗?”
“……”他转头就走。一出船房门,喜子与钟怜就在外候着。喜子立即呈上衣衫,他随意套上后,道:“别吵醒她,让她多睡点。”一顿,又道:“多给她备点衣裳。”
她认为他语句怪,于是修正:“那晚跟我好的男人是你,我记得。”
他就在她背后,而她眼前木板合上的同时,也许是他想到了安全问题,于是将手掌移到她的脸前。
燕奔答得干脆:“爷说什么我便做什么,他吩咐的事底下人照办就是。你嘴里表忠心,却背叛了爷的意思,这要我怎么维持我们间的情谊?”
龙天运又不知在想什么,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眼角。
冯无盐回过神,发现手指在空中虚画着男体的线条。她的脸微微热了下,开始打起底稿。钟怜退守一旁,不再说话。
满头青丝披散在大红床上,龙天运从不认为这样的女体横躺有什么特别美感,就是个女人罢了,但此时此刻此景在他眼里却是活色生香,深烙入他的脑海,欲望如恣意生长的野草,盘据了他所有的理智。
钟怜笑道:“姑娘,刚才我说的你不必当真,这就跟我在外头书上看到开国主骑着金龙来大晋一样,不一定都是真的。”
“你在渴望我?很渴望吗?”她问。
喜子背脊有了冷汗,连忙辩解:“爷误会了,不是奴婢擅作主张,是冯姑娘让钟怜去做这事的。”
她……真的不怕。为什么这个男人会一直以为她害怕?迷惘的大眼眨了眨,睫毛微微垂着,她赫然发现战栗的身子不知何时已平静下来。
“……首尾?跟太监?”
她盯着他靠近的脸。“你也会?第一次见到杀人流血,你做了什么?”
是啊,普天之下,有谁能为天下君王代为决定?除非是摄政王。但陛下又不是十来岁的孩童。今天外人的决定成功了,它日是不是就要爬上君主头顶上了?燕奔陪在君侧三年,自然明白这位原本不是以养成帝王方式长大的陛下,远比曾是东宫太子的谨帝还要心硬。
“你这祸国……”他细长的眼跟冯无盐的瞪得一样大,瞪着她身后的龙天运。
冯无盐简直傻了。这年头远游易遇盗匪,更别说是女子长程旅行若没有护卫根本寸步难行,这也是她心动、却一直没有去晋城的主要原因。她以为搭上这艘有护卫的船,去晋城是毫无危险了,可现在是在告诉她,其实京师之外已乱到出乎她想像吗?
“原来如此。姑娘,分点被子给我?”
“没关系,以前我常彻夜不睡,趁着有感觉时下笔,会有出乎意料的惊喜。”冯无盐见钟怜一脸不解,温和道:“你不懂也没有什么关系,人人各有喜欢的事物。钟怜,你喜欢什么呢?”
“可以。”
“你却要为了一段预言背叛我?”
“这里头血气太浓,我要换房间。”她一顿,又道:“我可以自己走,不必你抱。”
“不,能跟你聊这些我很愉快。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不知道的事。”
冯无盐见过书里写的什么开国主出生时天降祥云、天兵天将下来相助,才让一个蛮邦占了大晋的土地,却从来没有看过这样贬帝的写法……这不是暗批开国主性好渔色吗?谁敢出这种书?
“喔,因为他一直在看你。”龙天运含笑,“无时无刻不在观察你。你不要害怕,有我在,没人能伤得了你。”
“多亏有你了,钟怜。”冯无盐实在感谢有她陪着走过那条走道,她安心不少:至少,再有“刺客”也会看在钟怜的面上改日再来吧。这话却不好说出口。
第一次受催情香影响,她误以为是自己的情欲也就认了,加上之前来求亲的男人全都是雕版世家,龙天运对雕版完全不擅长,也不是靠雕版吃饭的人,因此她略卸防心,可是现在这样被迫她不甘心,她……没有被压入床榻间,反而被抱着离开床边。
他又在她掌心划着线,让掌心略略痒着。她耳边的呼息有些热、有些沉重,甚至他在写字的过程中一直碰上她的耳轮,像在吻……她感到面红耳赤了,等意识到掌心上的字,一盆冷水才落了下来。
“我?我没有想过。”
龙天运笑道:“怎么不披件斗篷上来,半夜风大。”
“我只断断续续记得,谈不上喜不喜欢。”“你的男人,是我,这你记得么?”
冯无盐嗯了一声。这就是钟怜在她伤好后仍为她缠上伤布的原因?因为太丑?这也是他蒙着眼仍会避开的原因?可是,这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他心不在焉道:“倒是没人这样对我做过。”
药膏的味道十分好闻,让人心情甚是愉快。“难怪女孩子都喜欢在身上弄花香味。”
这就是这个时代理所当然的风流!
“嗯?我不会一夜碰两个女人。”
他本想答“是个男人都会喜欢”,但一想到她刚才提到其他的男人,他心里微地烦躁,改而答道:“我是喜欢。”微微加重“我”字。
龙天运将她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笑道:“你想换这幅版画也行。”
“是啊,都是驯过的,是要进贡献给宫中皇帝的。”
……刺客?她瞪大了眼。杀谁?
冯无盐匆匆套了衣裙,紧绷绷地跟了上去。
“我……”她想了下,毫无防备地回道:“那时候我在雕刻。”其实问十三岁、十四岁的答案都一样,见他神色像解了一个长久期待的谜题,她抿了抿嘴又道:“你在海上待了很多年吧……你身上有海潮味。”
龙天运闻言,眼神晦暗不明。他转了话题道:“你听,那是什么?”
帝因无盐女而毁之,时值金璧皇朝春初,从此未见无盐女,金璧由康王继位,守成而未开疆,无宁王之强批:齐桓王之后无盐顺天命而助国运,此无盐女非也、非也。
冯无盐停在龙天运身旁看着他。是他唤人请她上来的。
瞬间,她明白了这夹层在这艘船上的意义。是保命用的?船要是沉了还保什么?还是,这是为遇上意外如盗匪后的保命方式?
龙天运摸了摸唇,带着些许的纳闷。怎么看,冯无盐就不是天仙绝色,怎么会让他变成一头只有欲望的野兽?
“我主动?”
十六有自知之明,她会撒娇会耍赖会不辨是非,所以适合当宠妃。那,她适合什么?不止一次她自问,然后给了一个答案:她只适合做自己。
冯无盐咬住唇,伸出手,又停在半空中。“现在你想对我做什么?”上一次她记忆不全,有些事还很生涩。
“有没有人对你说过别怕?”她又问。
他的护卫正在船舱的走道上善后,她甚至还看见地上的血河,那一瞬间她几乎有拔腿逃跑的冲动。这种充满血腥的地方不是她的世界,她害怕。
思及此,钟怜有些犹豫,最后硬着头皮自己作主。她柔声向道:“今天跟姑娘聊得尽兴,眼见天都要大亮,姑娘可否借床角给奴婢合个眼?”
明明貌不出色,肤色也不似牛奶颜色,但瓜子脸上的那双水色大瞳强自镇定却不小心泄露眼里深处的惧意……让人生起几分惜玉怜香的情怀,不没事让人想要吃入体内,至于怎么个吃法……
“你看的书真……杂。”全是她没有听说过的,“那,那太监呢?开国主怎么解决他?”
“他……他死了吗?”冯无盐还有点回不了神。
“前朝灵帝曾让宫里的奴婢殉主,明喜公公就是当时的一员。他是少数逃过灵帝毒害的宫里人,却没想到在开国主故去前,亲自点了明喜,要他殉主。”钟怜转过头,看着冯无盐的眼眸微合,更加轻柔地说:“明喜逃过第一次的殉葬,却逃不过第二次。因此我们璧人总取笑他,该是他的就是他的,逃也逃不了:晋人则讽他,忠义之臣怎能侍两主,他早该死了。要奴婢说……嗯,当人奴婢的,真不容易,这是我做过最出格的事:但愿姑娘你习惯了有人一块睡后,有一天再回到独睡,能够如我们璧人一样,不论悲喜,做过的事绝不反悔。”
彷佛怕她不明白,食指又抵住她的嘴唇……他是不是抵得太久了点?
“爷……蒙着眼好。”
耍他?
“我不会伤到你,别紧张。我得到了多少快乐,你也能得到。”他在她耳边说着。
冯无盐不笑时神色严肃,并不具有亲和力,可当她眼眉放松下来,意外带着温暖的柔和。
……要说过分小心的话,她有点奇怪地看着胳膊上的伤布。这只手臂好像常被他避开?虽然他蒙着眼,但,激|情中他若察觉碰到她这只手臂,动作便会缓下来。他不觉得很别扭、不尽兴吗?她纳闷。
远处有奇怪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叫?不,又不像是人……
她自己可以走的。
冯无盐脸色微热,很想向他是不是男人都喜欢女子身上有花香味,但她及时停止这个想法,改而向道:“你以后还是会回‘家’吗?”
“姑娘哪的话,应该的。”
“或许他以为你会害我?”
她感觉得到他的力道不大,只是做单纯的防备动作,似乎是怕木板自动合上时会伤到她的脸。
他眼带笑。“好,都听你的。”
“姑娘?”
“在想什么?”龙天运开了一扇门,正是当天她与钟怜研究木刻版画的那间房。“进来吧。”
所以说,将来太子还是皇帝,这是无庸置疑,预言上却是写他会坐上那个位置,那表示……太子会死?
“没事。带他上岸,把他们都送回老家去。”龙天运道。
龙天运眼皮一跳。“什么药?”
如今行程将要结束,她总想释出点善意与回报……因为知道回京师后,她绝不会再见钟怜。
钟怜掩嘴咳了一声。“前朝这种事很多,只是姑娘不知道。”
钟怜见冯无盐有些吃惊,想了想又道:“金璧史上,开国主曾亲自杀了妃子,姑娘曾看过这段吗?”
也对。夹层里有些拥挤,他俩紧紧靠着才勉强让夹层里塞下两个站立的人。但,现在到底是在干什么?
无盐女到底是谁?他以后的妃子?妃子杀他?他的眼光这么差?被女人谋害,后世不就留下他好色无眼的名声?他会混到这么丢脸?
夜光木隔着薄纱透出淡淡的光芒,壁上是春宫木刻,因光不足而显得阴暗不明,倒是身边男人宽肩的线条明显可见。
背后男人的体温让她既陌生又熟悉。她心里有些浮躁,腰间那只手紧紧扣住她,像要把她用力拖入后头:后头就是他的身体啊,又不是能融入他体内……她几度想要开口问清楚,又怕破坏他的什么计划。